Neoliberalism Nostalgia

我成長的城市沒有麥當勞,直到現在仍舊如此;想吃的話,最近的選項是搭巴士去八十分鐘之外的,我讀高中的城市。

我不記得我第一次吃它是在什麼時候,但那個時候這些西洋快餐和發達國家的形象是如此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每當我重新回憶那個時候的城市街景,腦海裡總是一副人頭攢動的場景,在能夠吃到麥當勞的城市,街上甚至能看到金黃色頭髮的外國人。我深知記憶是不牢靠不可信的,但每當我回到家鄉看著空蕩蕩的街頭,總是會疑惑,那麼多的人到底去哪兒了。我讀高中的時候,周圍的同學幾乎都是從小學就開始上英語課了,儘管處於那個年代的尾聲,但或許是因為深處內地,去往海外仍是時髦,動感的想像。我現在記得當我的高中朋友告訴我他喜歡聽Britney Spears的場景,我儘管知道這個名字但我完全沒有機會聽她的歌,我覺得他時髦極了,我覺得我聽的歌弱爆了。在我16到20歲的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要控制自己的自卑之情,如何像一個自然的「城裡人」一直是我的課題。什麼是「城裡人」呢,至少吃麥當勞不會露怯吧,我這樣想,我從雜誌上瞭解到了很多麥當勞與KFC的不同之處,包括它們對冰淇淋的不同稱呼⋯⋯

我真正能夠自由自在吃麥當勞已經是讀修士在日本的時候了。我的小學老師曾經去香港旅遊,回來之後告訴我們那裏的物價之驚人,麥當勞這種屬於最便宜的了,他們只能天天吃麥當勞。而這基本上就是我在日本的情形,因為我不吃海鮮,選擇面一下少了很多,出去牛肉飯和拉麵之外,快捷的選擇自然是麥當勞。因為我的成長因素,麥當勞在我這裡既是一個廉價的果腹之選,也是一個難以抹滅的紀念碑。

因為迷戀法國哲學(或許應該叫法國思想更合適)和村上春樹,我一度對體力勞動這個概念非常迷戀,我去了日本的麥當勞打工,這在一開始很有趣,我的工作是在後廚,炸土豆,製作漢堡,煎牛肉餅,封裝沙拉,幾乎所有的事情我都幹過,每天還要去打掃衛生,包括洗馬桶和丟垃圾。相比於在中國人的塾裏面教書,這種生活對我來說更新奇,無論從何種角度都更像是一種「誠實的勞動」。但到後來我也受不了日復一日的無聊勞作了,工時日漸減少,最終一年之後辭職了事。不過對我來說仍然是有趣的經歷。儘管在打工的餐廳點餐會有七折優惠,但我依然喜歡結束之後跑到另外的餐廳吃飯以免碰到打工的同僚,那也是我難得的放空時間;我試圖像福樓拜一樣觀察周圍的人,但最後也並沒有觀察出什麼值得寫下來的東西。

麥當勞究竟有什麼值得我喜歡的地方呢?現在的我每次談論起它的時候,半是真誠的讚許,半是揶揄。至於那真誠的讚許,我想其實是那個新自由主義的泡沫尚未破滅的時代,它帶給我的美好想像。從很多角度而言,它仍然是進步的,它許諾了我們很多東西,人頭攢動躍躍欲試的大街,自由還有青春的幻覺,奮鬥帶來成功的承諾,人與人之間友好平等的假象,諸如此類。但現在回過頭來看,它從一開始就沒辦法兌現這些許諾,一開始它行之有效了幾年,但事情發生了變化,最後留給我們的是當下的這個樣子。有些人還在盡力維護它好的一面,有些人早就棄之如敝履,好的連同壞的一起毀滅掉。但我不可避免地對它產生了某種鄉愁,在如今lockdown的城市裡,我現在就想去麥當勞點一份熟悉的套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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